积雪消融,化作涓涓细流。
奥连大山雪线以下,那潺潺流水从四面八方汇聚,流淌成河。
起初只是和缓的小溪,渐渐宽阔。渐渐波涛翻滚,渐渐静水流深。这里是琉璃朝的琉河,发源于西勒大草原上的奥连雪山,一路下山穿原,沿着稠杨高原北部而过,绕过万围城成了天然的护城河,再一路穿墙入城,流进万围城的九涧十二弯,流进城外广阔的田野。
依山傍水的万围城是琉璃朝北疆最后一座城。此城困守幽深的窄谷关,被料峭陡壁重重夹峙,是抗击蛮族草原铁骑的最后一道关卡。过了此城就是一片苍茫白地,九邦大地再也无险可守。
白明起带着薄紫,跟随万围城的守城总兵一路经积水桥入城。他在匆忙间只见万围城的驻军三三两两聚众闲聊,又见壕墙下密密实实种满了荆棘,都结了鲜红的小果子。
他们驻扎城外二十里处,然后进城找万围城的守备商量入城。秦夺额上有青印不能露面,李鹿本也要跟着来,被白明起拦了。
“人越多,越不好说话。”白明起说,“我本来就没什么把握能入城,你就别跟着添乱了。”
李鹿急道:“你可得好好和他说明白,瘟病早就清了。他要是不让入城,咱们粮草都撑不下几天。”
想想又说:“要不然你直接找司隶,他要准了,守备也不能说什么。”
白明起摇摇头:“守备就管这个。要是跳了他去找司隶,不是提前结仇么。”
他不再多说,带了薄紫找守城总兵。总兵领着他们直进万围城,过了城门箭楼,视野陡然开阔。一色窄窄的夹道,两边绿树萧林,都开着白色大花。琉璃朝以中为尊,沿着中路两侧人影稀疏,皆是高门富户的华丽宅院。
穿过中路向西便是万围城府衙。朱漆大门右侧立有冤鼓,若有平民百姓受了冤屈,可以敲响冤鼓越级申冤。白明起经过时瞥了一眼,见那鼓槌卡在鼓架上,都已生了厚厚的锈斑。
总兵带他们直向府衙后院而去。一过月亮门,只见迎面正中央一泓碧泉,水深只数寸,色作滟青。他们走过曲曲折折的亭廊,只听得廊下铜铃悄悄晃动,叮咚作响。
总兵便请白明起和薄紫在小花厅稍歇。
初秋的金黄阳光温煦的照耀在四面镂花的窗格上,一阵风吹过,窗子上遮挡的白纱轻柔的拂动飘舞。碧绿的爬山虎层层叠叠爬满了花厅四柱和拱顶,也跟着在风中刷刷地颤动。
万围城的守备吴楚大人,听完白明起的来意,不由沉默了半天。
九。连。池。
他心里像被针刺了似的,下意识地,一个劲转动手中两枚六棱铁核桃。这两颗文玩核桃他把玩了十几年,已经被摩挲得玲珑剔透,柔润油滑。
九连池,是他心中之恨。
他要在九连池找一个人。今年四月流放九连池,姓名籍贯皆不知晓,只知道带一家奴。
他的恩师戊密邦通判蒋学岚蒋大人,早在三月就委托他找出这个人妥善看顾。他满口答应,本欲亲自到九连池细细探访,却不料人还未找到,恩师家逢巨变,举家上下一百零三口,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。这恩师的委托,竟成了最后的遗愿。
他一路全赖蒋大人邦中活动举荐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,恩师遭此大变,朝中局势又一时动荡,他猝不及防,忙于站稳脚步,等想起此事再派人去九连池,却得知人已经调到北三营。再然后北三营瘟疫横行,此人就此不知所终。
他愧对恩师,多方打探,却只知道那人姓白,出自皇城白家。
吴楚悄悄打量了白明起一圈。但见此人清隽温和,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,带了点与生俱来的优雅尊贵,又见他身后垂手肃立的侍从沉默冷峻,有渊渟岳峙之势,不由微微点头。
他留下白明起是轻而易举之事。让他踌躇不决的,是白明起带来的四百余人。
他想了半天,慢慢道:“你们一人两人,我这里好留。可是你那里四百余人,实在让人为难。”
白明起坐直了身体,心道:奇怪!他不想收这些人,却想留我!素不相识,为何如此?
他且不说话,只是看向吴楚,等他讲完。
吴楚便又道:“招瘟军入城,不是小事。我身为一城守备,要顾忌城里百姓安危。虽说已经干净了,可我这里还是要谨慎小心。何况城里驻军上下不过两千,一下又多四百,粮饷上也很为难。”
白明起心说:放屁,刚才走这一圈,见到的守军撑死不过一千,空饷吃了这么多年,你还养不活区区四百人?
可是吴楚这话说得毫无缝隙又冠冕堂皇,他一时也不好接话,心道:让我探探口风再说! 于是便闲闲问道:“听闻屯骑校尉也在此城驻军,粮饷可是从一处走?”
吴楚道:“不是。端大人的两万兵马是北军下调粮草。”
白明起笑道:“说起来,我和端大人还有一面之缘。”
吴楚便饶有兴味的微微探身,问:“你们如何相识?”
白明起心中立时便道:错了!他和端威并无罅隙!不然不会有兴趣听我讲!他马上换了方向,道:“说来惭愧,不过九连池匆匆一见,恐怕端大人不会记得我。”
话锋一转便问:“不敢问城中司隶大人如何称呼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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